武汉的夜晚几乎彻夜光明,街道上人流如织,彩灯缠绕的行道树如同霓虹空间里的火树,将地面世界装饰成烈焰场。

    陆柃沿街漫无目的的走,下午已经查过秀水苑施最初的施工情况,很乱很乱,所谓的施工队根本无从找起,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暂时还未联系的运营商。

    很可能白来一趟,失望?难过?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说实话,他更好奇江坷知不知道自己在调查她?

    可就算知道了,她又能拿自己怎样?

    像从前一样羞辱、操控、威胁?或者发明出什么全新手段?

    十几年过去,生日贺卡已经被撕成粉碎,甚至连她那句费尽心机的祝福都快忘记。

    “阿柃,生日快乐,长大后要更听妈妈的话哦。否则,妈妈会把你不是陆德瑞亲生儿子的事情告诉他。”

    陆柃仰头靠在湖边的观光椅,透过繁茂的木犀树去看天空中的群星,不由回想起收到贺卡时的场景。

    离婚的事情闹得家中鸡犬不宁,陆德瑞最感愧疚的人就是陆柃,可能是出于补偿的心情,他请专人为陆柃策划生日派对,7岁的盛大派对。

    梦幻的现场,卡通蛋糕足足四层,桌子上堆着拆不完的生日礼物,他成了所有同学的羡慕对象。

    实际上,除了恐惧陆柃不再有任何感受,拿着卡片的他浑身颤抖。

    江坷就站在他身后,她狠狠捏住陆柃的肩膀,温和的声音像是毒蛇的嘶鸣,“阿柃,收到妈妈的祝福了吗?”

    陆德瑞见她母子二人凑在一起说话,感到十分好奇,“是什么祝福让阿柃如此激动,可以给爸爸看看吗?”

    陆柃根本来不及拒绝,那张精致的唐老鸭卡片已经被抽走掀开。

    那是陆柃第一次体会心脏绞痛的感觉,几乎要撕碎他整个身体。

    “也没什么新意嘛,还不如爸爸的,祝陆柃新的一岁更快成长。”陆德瑞翻看一眼,将卡片送回他手边。

    陆柃抖着手接住,惊愕地发现那句话的后二十个字突然消失在纸面上。他怀疑自己出现幻觉,左右翻看,最后把纸片送到灯下,上面确实有笔尖划过的凹痕。

    江坷被小人变幻补丁的神情惹得发笑,揉揉他的脑袋,语气十分温柔,“别看了,只要你听妈妈的话,妈妈就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的。”

    手掌所抚之处完全麻木,就像打球时被篮球猛烈撞击的瞬间,麻木到没有痛觉。

    呵,一句不敢被人发现的祝福,竟然控制他整整十年。

    “阿柃,家宴我也想参加,你和爸爸说好吗?你一定非常希望妈妈也参加对不对?”

    “阿柃,公司的庆祝会我不能缺席的,你是事务所的公子,作为你的妈妈也理所当然要出席,你和我一起去吧?”

    “阿柃,家长会就不要麻烦爸爸和奶奶了,就我来吧,我要一直坚持到你毕业才行啊。”

    ……

    在江坷眼里,陆柃是一把钥匙,打开陆家大门的钥匙。

    即使已经离婚,已经不再是陆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甚至不再是陆柃的监护人,只要拥有陆柃,她依然光可以明正大地穿梭在陆家,就像污水沟里的蚂蝗缠住下水的农夫那样缠住陆家的每个人,不断不断地吸食他们的血液,感情的血液,金钱的血液,直到她满足为止。

    至于陆柃,只要让他害怕,让他恐惧,有多害怕就有多顺从,有多恐惧就有多听话。

    偶尔,陆柃会想,如果那天放学后自己乖乖等在学校而不是私自跑回家,是不是就不会目睹江坷的自残?也不会被迫承受江坷的秘密?更不会被威胁,不用欺骗爸爸,也不用欺骗奶奶。

    然而现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办法赶走被那个自己称之为母亲的女人,他甚至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她是个疯子,她会将秘密捅出去,她会把一切都毁掉。

    如果爸爸知道,他一定会勃然大怒,奶奶也会用嫌恶的眼神看他,他会被赶出陆家吧?不会再有人教他读书画画,更不会有人带他进森林散步远足。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不过是一个毫无价值的私生子,有谁会在乎。

    10岁的秋天,他和父亲进山意外掉落水潭,那是他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也是那4年最平静的一刻,看着逐渐远去的天空,他希望就此死去,只要死掉,一切就可以结束。所以他曾经很恨霓彩,某个瞬间,就像恨江坷一样恨着霓彩,不是因为她粗鲁地压断他的肋骨,也不是因为她背着人却不看路况导致石头刺破他的脚踝,只恨她多管闲事,恨她救活自己。

    午夜的公园很安静,灯光喷泉已经关闭,歌声远去,人语也渐渐远去。

    有年轻女孩经过,时不时向灯光下的少年投去目光,精致的面容,冷淡的眉眼,白到透明的肌肤,像水晶瓶里供养的绯花,脆弱、诱人,又危险。

    手机短暂震动,有短信收入:“陆柃?我知道你没睡,你在干嘛?速速回信。”

    陆柃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微抿的薄唇突然笑开。

    犹豫一瞬,点开按键拨回去,电话很快接通。

    “喂?陆柃。”

    咖啡厅里放着轻音乐,为了不打扰别人,霓彩拿起手机走到门口接听。

    白天在竹影轩门口遇到陆柃的朋友李谈。

    一开始霓彩只觉得他面熟,不过大千世界长得像的人万万千千,自然没当回事。不想那人竟直接叫出她的名字,这才想起他就是那个到陆家参观别墅的师兄,李谈。

    霓彩贪冰,买了两盒榛仁冰淇凌准备要吃,既然碰见熟人干脆送他一份。

    两人就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挖着冰激凌观景纳凉。

    中途说到陆柃,霓彩本以为陆柃去湖北是为了到孝感跟进项目,李谈却说陆柃是去武汉处理私事,至于什么事情他也不太清楚。

    李谈离开后,她坐在长椅上继续望湖。

    陆柃不止一次提起要她跟着一快去湖北,有时严肃认真,有时又松懒随意,在霓彩看来,如同他的态度,他的邀请同样可有可无,毕竟跟着项目组行动,陆柃也没有太多闲暇去理会其他,所以她只当是个玩笑,拒绝得很干脆。

    可李谈说他是出于私人原因去的湖北,而且目的地是武汉而非孝感,那么陆柃到底有什么事呢?

    虽然恶劣的时候也别具一格,然而多数时候,陆柃很成熟,超乎寻常的成熟,对人对事,很少会随心所欲做选择,理智到近乎淡漠的程度,所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她同去又反复犹豫的原因又是什么?

    霓彩告诉自己,一定要关心朋友,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然而发短信是一回事,她可不希望陆柃误以为自己挂念他,语气非常冷淡,“陆柃,你去哪里了?”

    陆柃嫌弃拿手机太累,转到路口的通宵超市买了一对蓝牙耳机,塞进耳廓正准备往酒店走,“湖北啊。”

    霓彩站在咖啡馆门口拨弄花坛里的月季,“那你记得给我带特产。”

    路口亮起红灯,陆柃双手插兜站在路边等,“哦,你要什么特产?”

    “孝感有什么特产?”

    陆柃笑笑,‘看你。’

    不是说在武汉吗?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霓彩打开手机网页查孝感的特产,五花八门,没一样想吃的,“糍粑卷吧,要糍粑卷,”说完提醒,“网购的我可不要啊。”

    “嗯,不网购。”

    陆柃不按套路出牌,霓彩不知道说什么了,一时间电话里只有呼吸声和湖风拂过丛草的沙沙声。

    “还有想要的吗?”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从李谈那里探听过他的消息,“不要了……”

    “武汉热干面要不要?”

    “要啊,”话刚出口,霓彩立刻抬手捂嘴,显然已经太迟,“陆柃,你诓我!”

    郁闷一天的心情,突然觉得松快,“我哪里诓你了?”

    “那你突然说什么武汉热干面……”霓彩羞愤难忍,连月季也惨遭横祸。

    环卫阿姨看不过去,“小姑娘,下手么轻点,和男朋友打电话不要把气撒在花身上。”

    霓彩回神,眼见那株月季被拨弄得东倒西歪,赶紧扶正,“对不起阿姨。”

    介于她认罪态度良好,环卫阿姨咕两声利落走开。

    霓彩脸上又红又烫,逃到角落面壁扣墙。

    陆柃听到电话里的动静,心情更舒畅,清冷沙哑的声音藏不住笑意,“彩彩,你好没公德心,既然是男朋友招惹你,就要找男朋友算账,欺负一朵花算什么本事。”

    霓彩手上加力,撤掉墙缝一根枯草,“陆柃,去武汉就去武汉,干嘛说是孝感,骗人算什么本事。”

    陆柃的段位比霓彩高多了,“骗人不算本事,骗人成功就是本事。”

    霓彩咬牙,挂断电话。

    她怎么如此健忘,凭陆柃的本事,只偶尔神经抽抽就够人欲死欲生的!竟然拿他和成冬做比!果然是距离产生美。

    陆柃从自动售货机里取出听装可乐,耳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也不挂断电话,径自去扯拉环。

    “帅哥?一个人?”

    陆柃喝完一口侧脸看向来人,修身短袖,高腰裙,帆布鞋…装扮太过熟悉…然而,身体比例没有她好,腿不够长,腰线不够紧凑,皮肤也不如她,五官更不用说……怎么这么倒霉,像个劣质盗版,突然很难受。

    “喝一杯?”女孩已经跟他两条街,超市里看他第一眼就挪不开视线,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极品货色,特别是那双手,匀称修长充满量感,被握住的话……

    陆柃表情不变,说话很随便,“算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女孩的脸皮有些挂不住,不过很快重新镇定,她抬手将鬓边的头发拂到耳后,柔声道,“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

    陆柃没有继续说话的心情,转身往酒店门口去。

    女孩自然不能误会陆柃进酒店是要和她一步到位,因为对方的脸色实在很冷,可她也不想放弃,她自认姿色不差,而且谁知道哪年哪月还能有今晚的好运,跟着走进酒店大堂,“要不加个,总有机会的。”

    陆柃不耐烦,“我喜欢男人,给我介绍吗?”

    女孩顿住脚步,脸色难看得像吃了苍蝇。

    陆柃不管她,抽出房卡直接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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