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柃的宿舍是套房,除了卧室还有小厅和厨房,虽然以硕士身份申请回国,其实已经是博士待遇。本科时期的学弟是回国后项目导师的研究生,对此羡慕且愤恨,为了发泄怒意,可劲造胡柃宿舍的家用电器。

    一大早微波炉嗡嗡嗡运行,陆柃揉揉乱发从床上坐起来。

    “现在才几点?”陆柃满脸丧气立在门边,脸色因为睡眠不足反而更艳丽。

    赵征转头,“啊,师兄,等下要去郊区调查,所以……”他身后站着两个女同门,看到陆柃眼睛都直了,陆柃平时都跟着项目组走,像赵征一类的还够不上格进组,几乎没怎么见面。

    陆柃前晚脑子乱到三点才入睡,平时再自矜,脾气也涌上来,“赶紧用完赶紧滚!”房门啪地被合上。

    “师兄好凶哦。”

    赵征尴尬笑笑,“他平时挺有礼貌的。”

    女同门笑嘻嘻的根本不是被冒犯的样子,似乎还很开心,赵征无力吐槽,有知识的女人也这么肤浅?

    被吵醒后再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熬到八点还是掀被子,洗完澡脸皮没那么紧,脸色也好看一点。陆柃被吵醒时的表现有多差劲,霓彩最能体会。陆柃家后面有一棵无主的栗子树,每到夏末秋初霓彩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捡栗子。一天早晨大概九点多的样子,霓彩像往常一样徘徊树下,草丛被人倒腾得比白纸还干净,枝头倒是还挂着几个饱满的。她捡了一块小石头扔上去,准头没对石头掉在别墅的护栏上发出嘭的响声。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不巧陆柃熬夜补眠被吵醒,他面色不虞走到后门,看见扰人清梦而不自知的霓彩,一言不发爬上栗子树抱着枝干一阵猛摇,地上劈里啪啦掉满了栗果,霓彩来不及跑,小吊带下白嫩的肩头被栗子壳扎成了仙人掌的样子。

    上午做了中德汽车项目的可行性报告,会议上又想起霓彩。霓彩大学本科专业就是汽车工程,可是这人胆子只有针尖大小,不说汽车连自行车都不敢骑,她身上就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点。

    “笑什么呢?你看你那浪荡样!”李谈和陆柃认识多年,一上午就察觉陆柃气场怪异。

    陆柃把手里的文件装进纸袋,提上笔记本往会场外走,“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

    “三只眼睛都看见了。你昨天下午怎么回事,说好吃饭,人都到了还放鸽子。”

    陆柃推开李谈搭在肩上的手臂,“什么怎么回事啊?临时有事。”

    “好事坏事?”李谈站在台阶上,满脸求知欲。

    “太墨迹了你,走了。”

    两人在大楼前分手,陆柃把东西带回项目组办公室马上又下楼。摩托车一路开到记忆中的路口,提了一只精致的棕色纸盒往巷子里去。

    敲门几声也没人应,抬手去摸门上的凹槽果然放着钥匙,开锁进门,沙发家具又被蒙上白布,陆柃顺手一掀。

    霓彩睡得沉,四肢无力又贪婪,好像浸泡在盛夏的乡间水潭,飘忽忽的舒服极了。突然脸颊袭来一抹冰凉,身体的暖意倏忽散开。她躲着往温暖处钻,可任她如何钻,那凉意扯住她裸露的脖颈就是不放。

    “干嘛?”朦胧睁眼,果不其然,陆柃长身玉立站在床边,因为穿了浅色系的休闲衫,阳光下整个人化成一抹亮光,“你要到几点?”

    “别烦我。”霓彩也有起床气,相比陆柃的主动,她的起床气有些被动。用力扯过被子把整个头都蒙住,只留下几缕青色的发丝蜷在枕头上。

    陆柃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俯身将霓彩连带被子整个抱坐起来,“我给你带了巧克力,比金子还贵的那种。”

    霓彩唯一有兴趣的食物就是巧克力,因为又甜又饱腹还不占肚子,她深吸一口气挺腰跪立,“真的?”

    走到厅,防尘布全被摞在一起放在厨台,霓彩无话可说。

    精致的纸袋敞开,拿出一颗五星形的百分之八十黑巧,苦涩中一丝丝甜,像窗外闷青的绿叶,“谢谢~”。

    陆柃弯身靠在灶台边,指尖在玻璃台面上轻轻一擦全是黑灰,他嫌弃地在雪白的防尘布上擦擦手指。

    霓彩对他的行动熟视无睹,捻起一颗又往嘴里送,修长的手臂快速挪走纸袋关闭封口,她反身去抢,一只胳膊被温热的手掌捏住,反抗无效,“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陆柃冷笑,侧身翻看桌上堆着的明清书画册页,一整套的,密密麻麻全是笔记,角落里两个扭成一团的火柴人格外滑稽。

    霓彩泄气地握住散落发丝扎成马尾,灵机一动改变攻略,‘我很想你。’

    陆柃眉眼微动,淡淡道,“那你追着我要钱?”

    “我没有追着你,”

    陆柃看向霓彩,详细说出前一晚霓彩向他讨要晚饭账单的时间,末了喝口水,问道,“我有记错吗?还是,”

    霓彩脸不自觉红了红,不等他说完转开话题,“吃午饭了吗?”

    陆柃还是同样面无表情注视着,霓彩补上一句,“我请。”

    陆柃和霓彩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准确的说是一年零三个月。陆柃在j大念了四年数学,研究生转到德国学习建筑,虽然本质相同,可一边在父母设于德国的建筑工作室做实习助理,一边又要为新课程做准备,也忙得焦头烂额。去年6月到德国,本来准备春节时回家,不知道怎么想的,九月末忍不住买机票回乡下呆了一周。那时霓彩躺在竹床上无所事事,窗外绿荫蝉鸣飞鸟啁啾,乍见久不露面的陆柃立在门口樟树下,愣神之下问出一句“你在这干嘛?”就因为这一句话,整一周陆柃没拿正脸看人,说话也夹枪带棒。为了挽回关系,霓彩自请送陆柃到上海转机,可惜那天早晨细雨霏霏气温合适,霓彩睡过了头,陆柃在自家花园里等得错过高铁又错过航班,还有表弟陈诩在旁煽风点火,两人之间算是结下巨仇。一年多不见,其间没有半通电话,好在时间泯恩仇,霓彩谨慎地看看立在门边的陆柃,应该不曾记仇。吧?

    “你能快点吗?”陆柃冷漠催促,霓彩匆忙套了件黑白格子衬衫往外走。

    午间的阳光透过梧桐枝叶的缝隙将行人饰得斑驳,霓彩青灰色的长发披散肩头,她瘦高又肤白,搭着衬衫帆布鞋,格外飒爽。

    可陆柃看着莫名不快,他扯住衬衫后领露出霓彩修长的脖颈,“就不能换件衣服?”

    霓彩心有灵犀,把衣领上标志服装系列的卡通小坠子扯出来让给陆柃看,“喏,新的。”和前年夏天的那款绝不是同一件。

    霓彩穿衣喜欢利索,要么是衬衫长裤,要么就是极短的短袖短裙,除了高帮的帆布鞋就是八寸的玛丽珍,长裙蓬蓬裙是绝不可能又的,虽然极端搭配之下却也爽利。她害怕麻烦,碰上喜欢的衣服经常挑着颜色成沓地买,有一年冬天她看上一件漆皮小羽绒,集齐全系列6个颜色,整个寒假都没变过款式。所以只要是她穿过的衣服,身边人很难不留下深刻印象。就像她身上的那件黑白格子,雷同的估计得有七□□十件,重要的是陆柃表弟陈诩也喜欢穿,每次邱奶奶都会开玩笑说是情侣装,陆柃听了怎么笑都笑不出来,但凡有这种事情出现,他就会暴躁,霓彩的应对方式是充耳不闻。

    霓彩走路爱晃神,陆柃走在外侧,状似随意的问,‘师弟为什么请你吃饭?’

    “哦,我送给他刻章工具,非请我吃。”

    “我也需要,你送我一套。”

    “你学的理工科,怎么盯上传统技能了?”霓彩摸不准他的意思。

    “建筑就不需要文化底蕴了?”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除了送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茶馆设在湖边,过了马路走十几分钟,因为是工作日,人不多。霓彩带着陆柃上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半边湖景,柳树依依,阳光下水波粼粼,非常清新。

    霓彩主动洗涮茶杯,右手中指有很色的软茧,应该是刻章留下的。

    上菜速度非常快,陆柃要了锅贴和咸豆浆,云吞面和黄金切糕是霓彩的。

    霓彩挑出一筷子面条又吃了两只云吞,把剩下的推给陆柃,动作随意且自然。

    “我不要吃,你别给我。”陆柃往嘴里送了一个锅贴,慢慢咀嚼完开口拒绝。

    “你胃口很大,那么些够吃吗?才22岁”,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真诚。

    “嫌我多花钱是不是?”陆柃忍不住打断,“所以给我吃剩饭。”

    霓彩摇头,语气非常诚恳,抬手往面条里加了一勺佐食的橄榄菜,“是我请你帮助我解决问题。”

    少年觉得解释尚算入耳,扯过大碗低头吸面。

    不,不应该称为少年了,性子还是一样的变扭,身体却已经展现作为男人最初的硬朗,眉眼锋利又坚毅,眼神有时候像冰冷的钻石有时候像刺人的火焰,听邱奶奶说经常去和朋友登山,可登山不是会晒黑吗?怎么越发透亮的白了。

    陆柃喝完最后一口汤,又吃了两片切糕,敞开双腿像大爷一样靠坐在位置上,“把我拉进黑名单的事情,下次记得提前通知我。”

    说到这个,霓彩有些佩服陆柃的幼稚,“那你也记得通知我。”

    陆柃愣了一下,抽纸擦净双手直接拿过桌沿贴着黄鸭图案的手机,划拉一阵,无语道,“你换号码怎么不告诉我?”

    她大致猜到怎么回事,更加无言以对,“是谁先换的号码?”

    陆柃抿抿嘴,就因为这个两人一年多没联系?

    这时店里进了人,那人穿着跑步服蹬蹬上楼,视野是安静坐在窗前的长发女孩,惊喜道,“霓彩?!”

    霓彩看清来人挥手招呼,“谢颂!跑步去了?”

    “是啊,松松筋骨。”谢松走到桌前,笑意盈盈下一对酒窝映现颊边,看见一旁低头翻看手机的陆柃,“这位是?”

    “哦,我邻居陆柃。”陆柃对邻居的身份坦然接受,“陆柃,这是我师兄谢松,不过他现在是飞行员了,对吧?”

    “哪里是什么飞行员,本来在美国集训的,现在也因为疫情回国了,前途未卜呢。”谢松调侃着拉开侧边的椅子坐下,“你们吃完了?”

    霓彩向陆柃微不可见地眨眨眼睛,旁人看不清但陆柃知道这人是在向他征求意见,满意地微笑起来。霓彩看着他阳光而无害的样子一阵腹诽。

    谢松坐下后主动和陆柃交谈,听说他的德国背景马上来了精神,可能是专业有交集,越聊越深入,分别时,谢松还依依不舍,“什么时候约着打球跑步啊。”

    人影逐渐模糊,霓彩看向陆柃。陆柃挑眉,“怎么?不满意你的朋友对我更满意?”

    此时情景似曾相识,想着被陆柃吸引而离自己远去的曾经的朋友们,霓彩摇摇头,“你更有魅力,理所应当。”说着要脱下衬衫,两片削薄的肩胛展露一半,又被一股强力扯了回去,“你不知道现在是春天?”

    霓彩无语凝噎,“我知道现在是29度。”

    陆柃的眼睛是菱形的,眼角有点往上走,配合锋利的眉毛,刻意皱眉时煞气浓重,霓彩抗过两秒无奈把衣服穿回去。他得意地裂开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靠前往湖边走。

    “幼稚”,霓彩从兜里掏出巧克力塞进嘴里。陆柃的笑意因为她的评价更加灿烂了,他一手拂开肩头的柳枝,一手抚上她蓬松的头发往她脑后轻轻一梳,青色的发丝犹如绿波被满光泽,风中的面庞软软的像朵披露珠的水仙苞花。

    心,不可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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