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彩把家里家外的落叶灰尘打扫一遍,日日歪在藤椅上看电视吃水果,困了吹风晒太阳,极偶尔时看书写论文。

    每日傍晚乡小学下课,建建准时背着胖妹到家吃喝,反正他自备菜蔬,霓彩求之不得。建建的爷爷曾是乡小学校长,退休后返聘学校图书馆馆长,管理着五六个书架一千多本故事书,小部分公款采购大部分是陆叔叔捐赠的彩图本。父亲在城里出租车司机,母亲生胖妹时羊水栓塞死了,兄妹跟着爷爷在乡下生活。霓彩姥姥是建建爷爷的远房表姑,生前怜惜兄妹俩,经常留着吃饭,留着留着留成习惯。

    霓彩在书房读完一本小说揉着脖子下楼,建建提着一刀腊肉兴匆匆进门,“霓彩,烧蚕豆饭吃。”

    “你烧?”霓彩走到桌边捡起一只小番茄往嘴里扔,酸酸的有点甜,靠墙养了几株蓝紫色的猫脸花已经开了,山间空气清润,连带视觉都透彻。

    建建厨艺了得也根本不指望霓彩这懒人,蹦跳着往厨房去。

    霓彩琢磨一会觉得不对,有些怀疑,“不会是你偷的吧?”

    建建刺棱一下立直身体,嚷道,“你胡说!爷爷给的。”

    “校长知道我不吃肉。”霓彩在聚餐时吃腊肉呕吐的事情全村人都知道,腊肉上有条白虫没有清洗干净,霓彩咬断半条呕得死去活来,半年多没有吃肉,村民都以为她从此改道吃素。反正胃口小,吃和不吃没什么差别,霓彩懒得解释。

    “是我家的,也不算偷。”建建愣一下,低声嘟囔着,他站上小板凳,像个小大人似的噔噔噔切肉淘米蒸饭。

    霓彩看得无聊,塔拉拖鞋到院子外观赏风景。

    山风正好。

    陆柃家的别墅靠山脚而建,从紫藤花廊进去有铁艺围栏,透过爬山虎和蔷薇花枝叶的缝隙可以看见玻璃棚下的泳池,铺满鹅卵石的小道直通大门,用别墅来形容眼前的建筑似乎太过板正僵硬,因为陆叔叔设计下的建筑物已经和山林自然完全融为一体。叠方块形的建筑,内部空间全部互通,从屋外到屋内,乃至厨房、厅、书房屋一类室内公共空间,形成一个有趣的连环,并且用雕花的樟树板加植株代替木门作分隔。霓彩偶尔到别墅找陆柃,没有一次不被他逗着耍。

    屋顶有藤株飞旋而下,从山顶往下看,像只身披绿羽蹲踞白沙地的乐高灵鸟,四周其他房屋被衬得好似乌鸦。加上完备的水循环设计,室内绿植基本不需要打理,倒是门口的蔷薇,需要留心照顾。秋冬季节山里湿气重,邱奶奶去海南已经半年多了。

    霓彩绕着围栏走到后面的空场,栗子树光秃秃的,每次走到树下肩头就隐隐作痛。

    兜一圈回家,建建和胖妹已经坐在台阶上大快朵颐,霓彩的饭碗在桌边,她挑出腊肉送回饭锅只捡甜豆吃,突然想起带回家的巧克力只剩下没几颗。

    “我想进城。”

    “我想进城!”胖妹吸溜着口水学人说话,“我想进城!”

    “可是下午没车了,老张生病了没人跟车。”建建看向霓彩,“我要鸡腿。”

    “可以,你要几个?”

    建建开心的跳起来,“真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五个?十个?!十个行不行?!”嘴角的米粒因为粘性不强被甩到霓彩脚边,她把米粒捡起来放回建建的饭碗,温柔道,“可以。”

    “可以,可以!”胖妹不会说话,但是学舌相当厉害。

    建建为了提前报答鸡腿之恩邀请霓彩进山采野莓,霓彩以阳光太烈为理由拒绝,她在家写点文稿,下午三点多,楼下响起敲门声,除了烦人的建建没有别人。

    霓彩换上修身的长衣长裤和高帮板鞋,戴上手套墨镜遮阳帽下楼。

    “你干嘛穿成这样?”建建对霓彩过度严实的打扮表示迷茫。

    霓彩对山里的软体虫有严重阴影,严格杜绝任何意外的发生。她提着塑料小挎篮率先出门,穿过马路绕别墅后面的小路到山腰。

    建建没想到自己宣誓过主权的莓树会被人肆意抢占,走到半路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他发癫似的冲上去要和那几个侵犯者拼命。

    霓彩跟在后面慢慢走,心里总觉有些不对劲,上午绕道栗子树下,正对后山的那扇窗户明明拉满窗帘,这下再看却是掀开一半,那是陆柃的卧室。她不顾建建的求救回到山下,别墅大门虚掩,戴着墨镜的陆柃,身穿黑色夹克黑色长裤黑色球鞋的陆柃,靠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玩手机。

    霓彩摘下墨镜马上又戴回去,黑色衬下陆柃的脸白到刺眼,阳光加持中简直是视力伤害之源。她放轻脚步绕回后山,可惜建建斗争失败,两棵梅树早被掠劫一空。

    “根本不是我的原因,道德问题只能交给法律解决。”建建看电视时吸收了不少知识,是时候派上用场,“鸡腿不会反悔吧?”

    “不会,”霓彩认为自己比建建高尚,“我不会给自己找理由。”

    建建听出讽刺,马上就要发动语言攻击,被霓彩一句话敲回去,“陆柃回来了。”

    建建害怕陆柃,因为在别墅周围撒野打扰陆柃睡觉被教训过许多次,他犹豫着拐向山脚岔道,和霓彩告别,“那我走了,明天别忘记鸡腿。”

    “你不来我家烧饭了吗?”霓彩试图挽留小厨娘建建,可是建建心有余悸果断拒绝。

    霓彩站在花墙外进退两难。怎么办?主动招呼还是回家再说。

    “霓彩,”陆柃的声音平平淡淡。“不进门喝茶吗?”

    “怎么回来了?有事?喝茶就不用了。”霓彩笑哈哈进门,她四肢修长,亢奋时喜欢晃动双臂,陆柃觉得她像个蜘蛛精,想看她的眼睛是不是也和蜘蛛一样亮,心里想着马上就要行动,伸手去摘她鼻梁上架着的墨镜。霓彩侧身灵活一躲,“干嘛?”

    陆柃拎住她两只细腕单手握住,空闲的那只手直直朝她脸上够去,她弯着腰试图向后挪,最终因为柔软度不够让陆柃成功得手,霓彩哇哇大叫,“快还给我!”

    陆柃扯着人站直,摘下墨镜低头去看那双小鹿般忽闪闪的眼睛,满意点头,评价道,“还行。”

    霓彩不明所以,踮脚还要去抢,‘干嘛呀?!还我!我要被你亮瞎了!’

    “我就这么帅?很喜欢对不对?”陆柃好心情地迈开长腿往室内走,留下霓彩对着虚空挥拳。

    别墅内的家具全是用棕灰调子的实木做成,近看还有木头的年轮,厅的长几上摆着一只黑色书包,两只纸袋。

    怎么又是黑色,霓彩对着陆柃的背影叫了一声黑山老妖,没想陆柃转头从侧边拍了她一掌,难不成会读心术吗?“我是你长辈!一见面尽欺负我!”霓彩揉揉后脑羞恼道,“就算不是亲戚也能做姐姐了,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陆柃提起纸袋塞到霓彩手里,特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无辜地问,“怎么欺负你了?我记得有一年夏天”,霓彩直视他漆黑的眼瞳直觉他要说些什么,赶快闭嘴出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小子长得越来越高大性格却愈变愈冷清,印象里那个高冷但偶尔也咋呼的男孩子怎么就变得如此高深莫测不可捉摸,霓彩找不出答案。

    “陆柃,我的厨艺你是领教过的,”霓彩不想造成什么厨房事故,提前给陆柃打预防针,“我不想让你吃坏。”

    “没那么夸张。”陆柃把另一个纸包扔在桌子上,拍手道,“不会做菜,微波炉会用吗?”说着拿起桌上的苹果一边啃一边走到电视前点按钮。

    霓彩打开纸包一看,竟是酒店打包好的菜蔬,番茄牛腩、土豆虾和什锦蔬菜,还有两份米饭,怪不得提着沉甸甸的。

    黄昏时分马路上布满柔软红光,陆柃家的别墅耸在山坳间像一只巨大的花篮,有特别的复古感觉。

    两人对坐吃饭,霓彩放松时喜欢往后抻着手臂,她神情慵懒,有一口没一口往嘴里送饭,味道还不错,“哪里买的?”

    陆柃和她一块吃饭的时候总是特别慢,每次回话都要等嘴里的东西全部咀嚼干净,久到霓彩以为自己的问题是个幻觉,他终于开口,“大门口的酒店,你多吃两块,来了绑匪有我救你。”说着把山药块送到霓彩嘴边,霓彩倾着身体顺口接过。

    霓彩在越南被抢的往事陆柃很清楚,被抢的包包里有陆柃借她的照相机,因为搞丢东西迫不得已给他当了一个夏天的洗衣工,往事不堪回首,她不想多提,干脆闭口吃菜。

    本以为等陆柃吃完就可收拾碗筷撤退,没想他把剩下的小半碗杂蔬全倒进她的碗里,霓彩忍无可忍抗议道,“我会吐的。”

    “不会的,慢慢吃。”陆柃把打包锡纸盒揉成一团像投篮似的丢进垃圾桶,坐回位置撑着脖子看她,“我等你吃完。”

    霓彩觉得心血上涌,脑子都要炸了,她绝对吃不下的,自从姥姥去世,更没有食欲了,“我一定会吐的。”

    陆柃还是那句话,“不会的,我等着你。”

    转移话题的招数屡试不爽,“怎么突然回国了?那天你干嘛去,怎么到有闲情到湖边吹风?”

    “有项目安排才回国,因为有闲情所以去湖边吹风。”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霓彩拿筷子蘸点土豆象征性地抿了一下,“陆叔叔说你要在德国呆四年,我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霓彩的内眼角几乎是圆的,瞳仁又黑又大,专注时让人分不清真假。

    “别说了,继续吃。”陆柃的姿势一变未变,嘴里吐话的时候像毒蛇。

    一顿饭从黄昏吃到黑夜,霓彩靠在沙发上疲惫得动不能动,陆柃不知从哪里倒腾来消食片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霓彩忍不住开口,“陆柃,你变了。”

    陆柃大马金刀地坐到她身边,手上又开始剥桔子,真搞不懂他哪来的深渊巨口,“怎么变了?”

    ‘老了,从前没这么墨迹。’

    不该期盼她有好话的,陆柃直觉要控制不住自己,咬牙切齿道,“哪里老了?”说完不解气又加上一句,“有你老吗?”挑衅的眉眼好像在传递最后的警告。

    霓彩完全无视,她靠近一些观察他,“你去德国以后都不晒太阳的吗?邱奶奶说你总去登山,怎么白成这样?”

    陆柃不知搭错哪根经,阴雨绵绵瞬间转晴,他抬手在霓彩的额头轻轻一弹,菱形的眼睛因为笑意变得窄窄的,“我才是弟弟,为什么总让人不放心?”

    霓彩捂住额头挪开身体,惊恐道,“你别说这种话,我起鸡皮疙瘩了。”

    陆柃干脆就着霓彩的姿势俯趴过去,因为靠得近,身体的热气传到她的肌肤上,有隐约的薄荷香蔓延鼻尖。

    “干什么呀你?!”

    “怕什么,胆小鬼。”说着十分淡定地咬下半个橘子,嘴唇亮亮的。

    霓彩抬手蒙住陆柃的脸孔往外推,威胁道,“再来我杀了你。”

    “好呀,怎么杀?”陆柃肆无忌惮一笑,还要开口,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取过手机接听电话,一边答应着一边拉霓彩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在她的发顶蓐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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