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彩一语成谶。

    陆柃感冒了,咽喉肿痛伴随起热,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整天。

    他不愿意去乡卫生所,陈诩作为唯一的“医生”,肩负起诊疗重任。

    “喂?妈?哥病了~”陈诩握着手机站在厅门口,话筒对面是他的老妈也就是陆柃的姑姑,市中心医院神经内科护士长,陆嘉嘉女士,“什么症状?低烧,喉咙肿痛,哦!还特别嗜睡!”

    “哦,哦!行!”陈诩挂断电话走进厅。

    “阿姨怎么说呀?”霓彩抱着药箱有些发愁。

    “有感冒药吗?泡两包喝了,关空调盖被子发汗。”陈诩表情严肃地将手机塞回裤袋子,监督霓彩取药泡水。等目送霓彩端药走上楼梯后,他突然抓过桌边的车钥匙,铅球般朝大门外垒去,跑到门口时极其浮夸地吆喝一声,。

    霓彩立在楼梯口,听着响彻山谷的马达轰鸣,心情复杂。

    “陆柃,喝药。”

    房间内只开了床头两侧壁灯,脆弱的陆柃,孤独地靠在昏暗灯光下,面色忧郁,他顺着声音看向来人。

    霓彩察觉出目光的冷厉,尴尬笑笑,“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不听话……不是提醒你关空调了嘛……嘿嘿,快喝吧。”

    手头堆积的任务让陆柃没有机会矫情,他接过马克杯将黑乎乎的药液灌下肚,胃里本就难受,无糖感冒药的味道如此奇怪,差点没有当场吐出来,“呕~”

    霓彩赶快拍拍他的背,把清水送上去,“没事吧?快躺下。”

    陆柃脑子昏沉,躺下后越睡越熟,也越睡越热,身体粘上湿汗,十分不舒服。

    霓彩正在躺在地板上看书,她穿着宽松的短衣短,肆无忌惮地敞开身体,一只脚曲折着,一只脚挂在床沿,因为过于投入,抿着嘴唇似笑非笑,表情十分怪异。

    陆柃心下不痛快,伸腿一蹬把霓彩的脚踢下床,吓得她囫囵爬坐起来,“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快开空调。”

    霓彩观察陆柃的脸色,白中透粉,是典型的发烧友面貌,“嘉嘉阿姨叮嘱的,出过汗就好了,饿吗?”

    陆柃摇摇头,他不饿,只是热。实在热得难受只能把衣服掀了,起身坐到背面上,拿过床头的电脑和绘图册开始看。

    “还是先休息吧。”

    陆柃的努力和认真,霓彩是知道的,从小学开始他就有学不完的课程、写不完的作业,空闲之余还要画画和体育锻炼。霓彩在他身上看到天才,也看到旁人难以企及的努力和汗水。

    从前的她以为城市的孩子比乡村儿童课业繁重是普遍现象,而陆柃作为其中之一并无任何不同,初中进城念书后才知道,陆柃的自律和克制多么宝贵和难得。

    陆叔叔看似和善实则偏执,她经常从二楼窗户的缝隙里到看陆叔叔和陆柃交流问题时的场景,在他那张充满睿智和胆魄的脸上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执拗,他一手握着书本,一手就像打钉那样曲指戳在书页上,陆柃呢,他偶尔点头,大多时候是保持沉默。

    至于陆阿姨,或许应该称她江阿姨,听说很早就和陆叔叔离婚,她来过陆家别墅几次,霓彩见过她,是个温婉干练的女人,说话滴水不漏,面上时时挂着笑容,姥姥说希望她成为江阿姨那样的人,小时候的霓彩想,我才不要做橡皮人呢?不过是瞬间的想法,但是橡皮人这个形容却异常贴切,只见过两三次,霓彩就给江坷打下了这样的定论。

    那么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陆柃会是什么样的人呢?霓彩看着他专注的面容陷入一场无解的沉思,是不是因为私心作祟,所以这么多年她始终觉得陆柃像个谜语,有毒的谜语,让人恐惧又让人沉醉的谜语,根本不知道揭开谜语后会得到怎样的答案,是噩梦?还是惊喜?或者她根本解不开他,即使她什么也没有,可是也会害怕啊。

    “发什么呆呢?”陆柃见她扒住床沿,一脸呆愣的仰头注视他,心下好笑,用触控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嗯?”

    “想什么呢?”

    “哦……”

    “呆瓜”,陆柃笑起来,菱形的眼睛里有亮闪闪的星光。

    “陆柃,你会回德国对不对?”霓彩知道他去德国是陆叔叔为他做的人生规划,也是陆家关于建筑设计理念走向的一个选择,作为儿子或者说父亲毕生事业传承者的陆柃,必定也要面临某种选择吧。

    陆柃不知道霓彩的提问是来自偶然好奇还是有其他目的,不管前者和后者,现在的他都无法给出答案,可是那又如何?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霓彩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她在干什么啊?陆柃的事情是她能干涉的吗?“饿不饿,我给你煮粥吧?”根本不等陆柃的回应,飞快起身下楼。

    陆家别墅厨具是顶配,可是闲置整年后难免用不顺手,这几天,陆柃和陈诩都是跟着霓彩一起吃。她回家从冰箱里掏出两只鸡蛋、一筒白米,还有一包榨菜,刚巧建建到家找她,好的人力资源当然要充分利用。

    “建建,煮点粥,再煎个榨菜鸡蛋。”霓彩把鸡蛋塞进建建手里。

    “我不要,我要看电视。”建建作势要扔。

    霓彩将他摊开的手掌按回去,“你知道吗,我数数冰箱的冰棍,少了五根。”

    渐渐别人戳中痛点,瘪着嘴走到厨房淘米打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他新学的人生道理,“霓彩,我们什么什么时候去搬东西?”

    霓彩已经和吴元交流过,她把策划图交给吴元,吴元说收集实物交给他来办,“已经有人负责了,你别总想着从我这里套消息。”

    “哪有?反正我就是第一。”

    霓彩不屑,“从前我在学校的时候,我是第一,现在的第一听说是舒雅。”

    建建不服,“她比我大三岁,她第一一点都不正大光明。”

    霓彩撇嘴,“哦~”

    “你再哦我就,我就把锅砸了!”建建觉得霓彩一点都不尊重他。

    霓彩对他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十分无语,“你要与世无争啊,超然一点,这么执着胜负干什么。哎!你知道陈俊吗?”

    “那个陈俊?是不是卖冰激凌的那个?”

    是卖冷饮的吧,昨天他也说在坐冷库批发,“嗯?”

    “他家有很多品种的冰棍的,还有玉米甜筒,不过很贵,你要买吗?”建建眼中有光。

    霓彩不理他,靠在躺椅上吹风纳凉,天气越发怪异了,去年过年气温一度上升到三十,满街都是短袖短裙,如今只还五月,就像盛暑一般,“什么时候可以去河里游泳啊?”

    建建难得没有搭话,他爷爷不允许他下水,为这个事建建没少挨打,心里也有些发怵。

    陈诩进城溜达,顺便把他陆嘉嘉女士带到农村探望病中的陆柃。

    陆嘉嘉,如同她名字中的俏皮和优雅,女士本人十分有个性。

    乌黑色齐耳短发,粉蓝色针织套裙,手捧大束香水鲜花。

    霓彩在她的身上发现,原来笑比化妆更有用,只要笑得恰当,丑女人也蜕变成美女人。

    “嗨!彩彩,你也在家?”

    霓彩端着盛粥的小锅站在台阶上,那张颧骨过高,眼睛过于狭长,鼻梁过于扁平的,拥有东南亚特征的女性面孔上,绽放着巨大笑容,雪白的牙齿,殷弘的嘴唇,弧度巧妙的嘴角,一张只剩下嘴巴的诚挚热烈的脸孔,霓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嗯。”

    陆嘉嘉伸手指指陆家别墅,开心又无奈的说,“小子不听话,生病了来参观参观,哈哈,走了!”说完挥挥手,极潇洒利落转身。

    陈诩提着一只小兜跟在后面屁颠屁颠进门。

    建建嘴里叼着剩余的榨菜,站在一边嘟囔,“那个人是谁?好像大马猴。”

    霓彩转身把小锅送回餐台,“建建,要喝粥吗?”屋外阳光金辉,已经是黄昏时分,晚饭就不需要再煮了。

    二十分钟以后,路外再次响起摩托车轰鸣声。

    霓彩坐在餐桌前百无聊赖,把锅整只推到建建身前,“都给你吃。”

    建建翻白眼,连同自己碗里的盛粥一同倒进装水果剩下的塑料盒送到门边,那只欺软怕硬的黄狗就窝在门后。

    “吴老师!”

    吴元来了?霓彩站起来,心想,这一天可真热闹。

    白色的短袖上衣,牛仔黑的休闲裤,应该理过头发了,显得非常精神。他手里提着一只带盖的编花竹篮,脸旁上挂着沁凉春日般的笑容,“彩彩。”

    自从上次听到陈校长如此称呼霓彩后,他也跟着这样叫,霓彩无所谓,只要不称她为老师,都没有问题。

    “新鲜的枇杷,尝尝?”吴元将小篮子送过去。

    已经吃了吴元不少东西,霓彩实在不好意思,“你老送我,也没有什么回送你的。”

    “这有什么,我们也算相熟的朋友。嗯,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或许哪天可以请我吃顿饭呢?”

    霓彩不料他如此直接,“哦!这好说啊!食材都有,还有厨师呢!建建,你给吴老师露一手吧!”

    建建正在给一只拳头那么大的枇杷薄皮,还没反应过来。

    “建建也会烧饭?”吴元坐到沙发上,接过霓彩递给他的冰茶。

    “对呀,味道还不错,总之比我好了。”

    建建一家除了胖妹全都是男人,建建母亲在生产时出意外,导致胖妹的智商也有些异于常人,为了照顾年迈的爷爷和幼小的妹妹,建建被迫掌握了许多生活的技能。

    “那我就更好奇了,食堂的大锅饭确实不大好吃,有新鲜的尝一尝也非常不错。”吴元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他修长的手指松松握在透明的玻璃杯上,实在太过美好,如同切割完美的白玉,只是中指关节有些薄茧子,应该是写字写的。

    在霓彩眼中,吴元和陆嘉嘉是同一个类型,外不惊人,可抵不过气质独特,不管走到哪里都像自带氛围组,叫旁人看不清他们的皮肉面目。

    吴元看出霓彩在走神,有些俏皮的探身到霓彩身前戳了一下她的脸,霓彩的脸有些肉,软乎乎的。

    霓彩被他的动作吓得猛然跳开,捂住脸十分惊恐,“干什么呢?吴老师。”

    吴元好像没有察觉到霓彩的尴尬,如常笑答,“走神了,是不是不想请我吃饭?”

    “怎么会,你随时来呀,”霓彩摸摸脸,“下次可别戳我,起鸡皮疙瘩了。’

    吴元笑起来,‘那你在走神怎么办?’

    ‘直接大吼一声,我自然就醒了嘛。’

    ‘那我岂不是太粗鲁?’

    霓彩起身把建建剥好的浑圆大枇杷抢到口里,含混道,‘粗鲁才好呢,小意的我有些受不了。’

    她穿着宽松的粗麻衣服,浓密的头发高高束在头顶,脆生生的模样。

    吴元笑着低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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