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很黑,马路两边间隔十五米才有一盏路灯,又没有人走路说话,除了偶尔的鸟叫和蛙鸣,什么动静也没有,连山风也吝啬,可农村的夜晚就是如此。

    霓彩坐在书桌前,一手撑住下颚一手卡着铅笔在转,眼神直愣愣看向黑洞洞的夜空。

    姥姥走了以后整栋房子只剩下霓彩一个人,白天好说,每到夜晚,四下无人,空寂得让人害怕,思考之下,她将所有空置的房间全都修整过利用起来。书房就是姥姥生前的卧室,房间里的旧家具按照习俗全都已经在葬礼期间全部烧毁,所以是全空的。重新粉刷后,贴上新的墙纸,搬进书桌、书架、落地灯、小沙发,还安装了空调,是一个全新的空间。

    霓彩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时而看书,时而发呆,打磨一新的地板光滑增亮,躺在上面放空深思,非常自在。

    书桌靠窗摆放,因为屋檐很窄,视野特别开阔,可以看见山腰、山顶,乃至半面星空,山脚的陆家别墅自然也在视线中。

    别墅黑漆漆的,陈诩应该睡了,至于陆柃,他的房间在靠山一侧,根本就看不见。

    ‘咔嗒’,笔从指尖下落砸在桌面上,两秒后被捡起咬在兔子般的贝齿间,霓彩咀嚼两下,有橡木的清香味。

    陆柃,陆柃……陆柃,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因为自己说了‘不负责任’这种话,所以心生气愤,决定要冷漠以待,然后有一天断绝关系吗?她不想失去陆柃,可也仅仅是不想失去作为亲密朋友的陆柃。如果主动前进一步呢?

    霓彩在脑海里回忆那夜月下发生的事情,唇齿交缠,额头相抵,脖颈后的冰凉手掌,被紧紧拥住的肩膀,因为跟不上节奏而反复进行的吞咽。

    霓彩瞬间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树立起来,她站起来,好像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在肯定,不行!绝对不行!

    她从小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行事自由又粗莽,性子和善不记仇,万事忍得,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腻歪和肉麻,那种粘腻的感觉堪比承受最最刻毒的刑法,为了利索连裙子都不愿意穿的女人,怎么能忍受那种耳鬓厮磨的肉麻。

    更进一步的路子不可行,单不说霓彩的个人想法,陆柃还指不定多么嫌弃她呢。陆柃本就是个狠人,记忆里,不管多么喜欢的玩具,只要一不顺心就会砸掉、毁掉、扔掉,多么干脆利落,就像他的人那样,有时候让人望而却步。

    那么退一步的路子呢?霓彩哀嚎,她不想失去陆柃,不管是不是自私的想法,每次想到会和陆柃绝交或者永不相见,她就像在油锅和冰山交替滚过一边,心脏都被虫噬殆尽。

    高考那两年,每每遇到难题,霓彩就会在脑中勾勒出陆柃认真看书做题的样子来激励自己,就连姥姥去世的时候,也幻想过,如果陆柃在家,会怎样安慰她呢?

    德国一年,她真的很想他,所以那晚成冬说笑话的时候,她才会笑得那样开心,成冬的笑话就像干瘪的黄瓜一点水分都美誉,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是多么不想失去陆柃,即使他如此恶劣又如此变扭。

    哎,怎么办呢?

    一想起陆柃那张似笑非笑、半边火焰半边冰棱的面孔,霓彩就满脑浆糊,叮叮咚咚。

    她干脆歪下身体躺到地板上,因为穿了修身的吊带和短裤,裸露的四肢贴上陈年的老木板,水润且绵软的沁凉让她不由自主发出喟叹。

    抱住头部,曲起双腿,用力一蹬,从一边墙角滑向另一边墙角,像在水中漫游般自由,像深潭里晃漾的水草,飘来飘起。

    所以,要去道歉吗?主动去求和,即使被陆柃翻白眼,也算努力过了,将来才不会后悔啊。

    这样想着,繁杂的心情瞬间平顺。

    河谷突然吹来一阵风,窗户在风中发出磕碰声。

    手机响了,是月牙。

    霓彩把手机开成外放,‘喂?’

    ‘干嘛呢?妹妹。’

    ‘你好好说话吧~’

    ‘怎么了,听你的声音怎么好像很郁闷啊。’

    陆柃的事自然不能和月牙说,‘在乡下呆久了有些无聊。’

    ‘你不是日夜盼望着回乡养老吗?才哪跟哪,早着呢~’

    河边传来呱呱呱的声音,不知是青蛙还是□□,中气很足,霓彩侧耳细听。

    月牙正坐在自习室喝奶茶,整一个教室就她一人,吸管嘬得老响,‘老董前天问起你了。’

    前天?他的朋友圈里发了前天吃喝的照片吗?有时间提她?‘哦,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忙的很,就顺嘴那么一提,不必认真。’

    霓彩无语,那你还提,老董最能坏人心情,想当初虽然她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开启研究生生活,可到底努力过,抹黑看书的画面尚且历历在目,老董的无视、冷漠甚至逃避,相当坏人子弟,此子弟乃霓彩是也,哎,一个好学生的堕落也不过如此啊。想到这里,不禁为月牙感到可惜,‘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月牙撕开奶茶的包装往嘴里倒最后一颗珍珠,含混道,‘还能怎么样,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上老董这么个货,关顾着自己吃喝,你知道吗,那天我去问修改意见,他竟然在和老婆讨论去哪家酒店吃海鲜,呜呜~~我好惨啊~!’

    ‘你节哀吧~’

    月牙恨恨,‘嘿嘿,反正马上就轮到你和成冬了,这条路上也不算孤单。’

    大不了不念了,反正我有钱,霓彩没敢说出来,否则月牙会咬碎银牙含恨而死的。她撑开四肢划拉一下,有些冷,靠椅上放着衬衫,抽了垫到身下。

    ‘我决定放弃成冬了,我要另外物色个对象,隔壁孔老师有个学生,矮是矮点,人还挺有才的,会唱戏你知道吗?我想追他。’

    啊?变心也太快了吧,‘人家成冬知道你的心意了吗?’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经历了暗恋和失恋……不知道这回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嘿嘿,期待。’

    月牙数不胜数的可以称得上奇葩的暗恋经历,霓彩知道的不过十分之一,但凡新结识的男性朋友,五官端正的,她就会难以克制地陷入爱河,接下来一段时间,嘴巴就像复读机一样日日念叨,甚至会写小短文歌颂,日记本厚的像人民字典。春天的韭菜一茬茬,月牙的爱恋对象也一茬茬,霓彩半点也不奇怪。

    ‘哦,那祝你成功吧。’

    ‘怎么回事?我听你的祝福怎么半点也不真诚?你是不是嫉妒我?’

    霓彩无声笑笑,‘没有。’

    月牙拆开薯片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叠,‘喔,你啊个邻居嗯么样了?’

    ‘还是那样呗。’霓彩心中发毛,‘你不会是爱上人家了吧?’

    月牙嗔骂,‘说什么呢?哎,爱也是有界限的啊,人家又高又帅还有钱,还缺人爱啊,我的爱还是给需要爱的人比较不浪费。’又是一阵咔咔脆响。

    那倒是,陆柃长着一张不缺爱的脸,指不定多少姑娘为他杀的血流成河呢,那个小师妹不就首当其冲嘛。

    ‘哎,你上试试啊,邻居欸,那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猴子都守蟠桃园了,还装什么矜持呢。’

    ‘那我介绍你们认识,让你也来个近水楼台。’

    ‘你不早说,现在那股劲都下去了~哎!不说了!有急事!急事!’

    ‘嘟嘟嘟~’霓彩把手机一捞,按掉。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失眠。

    可能是山里太静的缘故,耳朵里空荡荡的,等那股空荡的感觉被睡意填满,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

    霓彩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头上乱糟糟的顶着鸡窝,突然听到熟悉的轰鸣声。

    陈诩这就回城了?

    那追在摩托车后边哭喊的人是谁?

    摩托车上坐着戴黑色头盔的白皙少年,在隆隆马达声中驾着车子飞窜而去。

    ‘哥!~~’

    霓彩顾不上形象三步作一步跑下楼,‘车上是陆柃?!’

    陈诩丧着脸,郁闷道,‘啊!~我哥不是人啊~’就差趴到地上哭了。

    你哥确实不是个人,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

    霓彩懊恼地抓抓头发,‘他去哪啊?感冒好了?’

    ‘说是回学校去,哎!管他好没好呢?对唯一的弟弟绝情至此!’

    霓彩深呼吸,‘起来吧,吃了早饭再说。’

    ‘哎~饿死我算了,都是他的错!’

    话是这么说,五十个霓彩都吃不过他陈诩,他那架势和传闻中的饕餮有某种神似。

    霓彩把盘子里另一半三明治递过去,提醒道,‘陈诩,你是不是吃太多了,吃多了对肠胃也不好,虽然你心情,’

    陈诩举手打断,‘没事,我胃大,而且我妈说了,我有根神经搭错了,会吃是身体本能,霓姐,你不用担心。’

    ‘哦~’

    ‘霓姐,村里的小巴什么时候回城啊,我一个人在这呆着也没事。’

    ‘小巴吗?早上8点15左右到我家门口,下午4点15还有一趟。’

    墙上的时钟指向7点一刻。

    ‘哦,那还早呢~打游戏吗?’

    霓彩摇头,‘你有没有觉得你哥最近有什么异常?’

    ‘我哥?没有啊~’一杯豆浆下肚,陈诩打出满足的饱嗝,‘霓姐,我在你沙发上躺一会,时间差不多你叫我可以吗?’

    霓彩点头,拿出小说坐在躺椅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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